西游記 · 第七十六回 ·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
明 - 吳承恩

行者見了風，把腰躬一躬，就長了有三丈長短，一只手扯著繩兒，一只手拿著鐵棒。那魔頭不知好歹，見他出來了，就舉鋼刀，劈臉來砍，這大圣一只手使鐵棒相迎。又見那二怪使槍，三怪使戟，沒頭沒臉的亂上。大圣放松了繩，收了鐵棒，急縱身駕云走了。原來怕那伙小妖圍繞，不好干事。他卻跳出營外，去那空闊山頭上，落下云，雙手把繩盡力一扯，老魔心里才疼。他害疼往上一掙，大圣復(fù)往下一扯。眾小妖遠遠看見，齊聲高叫道：“大王，莫惹他！讓他去罷！這猴兒不按時景，清明還未到，他卻那里放風箏也！”大圣聞言，著力氣蹬了一蹬，那老魔從空中，拍剌剌似紡車兒一般跌落塵埃，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黃土跌做個二尺淺深之坑。
慌得那二怪三怪一齊按下云頭，上前拿住繩兒，跪在坡下哀告道：“大圣啊，只說你是個寬洪海量之仙，誰知是個鼠腹蝸腸之輩。實實的哄你出來，與你見陣，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繩子！”行者笑道：“你這伙潑魔，十分無禮！前番哄我出去便就咬我，這番哄我出來，卻又擺陣敵我。似這幾萬妖兵，戰(zhàn)我一個，理上也不通，扯了去！扯了去見我?guī)煾?！”那怪一齊叩頭道：“大圣慈悲，饒我性命，愿送老師父過山！”行者笑道：“你要性命，只消拿刀把繩子割斷罷了?！崩夏У溃骸盃敔斞?，割斷外邊的，這里邊的拴在心上，喉嚨里又忝忝的惡心，怎生是好？”行者道：“既如此，張開口，等我再進去解出繩來?！崩夏Щ帕说溃骸斑@一進去，又不肯出來，卻難也，卻難也！”行者道：“我有本事外邊就可以解得里面繩頭也，解了可實實的送我?guī)煾该?？”老魔道：“但解就送，決不敢打誑語?！贝笫彽檬菍崳幢銓⑸硪欢?，收了毫毛，那怪的心就不疼了。這是孫大圣掩樣的法兒，使毫毛拴著他的心，收了毫毛，所以就不害疼也。三個妖縱身而起，謝道：“大圣請回，上復(fù)唐僧，收拾下行李，我們就抬轎來送?！北姽仲雀筛辏M皆歸洞。
大圣收繩子，徑轉(zhuǎn)山東，遠遠的看見唐僧睡在地下打滾痛哭，豬八戒與沙僧解了包袱，將行李搭分兒，在那里分哩。行者暗暗嗟嘆道：“不消講了，這定是八戒對師父說我被妖精吃了，師父舍不得我痛哭，那呆子卻分東西散火哩。咦！不知可是此意，且等我叫他一聲看。”落下云頭叫道：“師父！”沙僧聽見，報怨八戒道：“你是個棺材座子，專一害人！師兄不曾死，你卻說他死了，在這里干這個勾當！那里不叫將來了？”八戒道：“我分明看見他被妖精一口吞了。想是日辰不好，那猴子來顯魂哩?！毙姓叩礁?，一把撾住八戒臉，一個巴掌打了個踉蹌，道：“夯貨！我顯什么魂？”呆子侮著臉道：“哥哥，你實是那怪吃了，你、你怎么又活了？”行者道：“象你這個不濟事的膿包！他吃了我，我就抓他腸，捏他肺，又把這條繩兒穿住地的心，扯他疼痛難禁，一個個叩頭哀告，我才饒了他性命。如今抬轎來送我?guī)煾高^山也?！蹦侨芈勓裕还囚斉榔饋?，對行者躬身道：“徒弟啊，累殺你了！若信悟能之言，我已絕矣！”行者輪拳打著八戒罵道：“這個馕糠的呆子，十分懈怠，甚不成人！師父，你切莫惱，那怪就來送你也。？鄙成遬采跎瞆牙ⅲ骲鳪戵諮冢蕝帳靶欣?，扣标愴茋G籧莢諭局械葼候不題。
卻說三個魔頭帥群精回洞，二怪道：“哥哥，我只道是個九頭八尾的孫行者，原來是恁的個小小猴兒！你不該吞他，只與他斗時，他那里斗得過你我！洞里這幾萬妖精，吐唾沫也可手殺他。你卻將他吞在肚里，他便弄起法來，教你受苦，怎么敢與他比較？才自說送唐僧，都是假意，實為兄長性命要緊，所以哄他出來。決不送他！”老魔道：“賢弟不送之故，何也？”二怪道：“你與我三千小妖，擺開陣勢，我有本事拿住這個猴頭！”老魔道：“莫說三千，憑你起老營去，只是拿住他便大家有功?！蹦嵌Ъ袋c三千小妖，徑到大路旁擺開，著一個藍旗手往來傳報，教：“孫行者！趕早出來，與我二大王爺爺交戰(zhàn)！”八戒聽見笑道：“哥啊，常言道，說謊不瞞當鄉(xiāng)人，就來弄虛頭搗鬼！怎么說降了妖精，就抬轎來送師父，卻又來叫戰(zhàn)，何也？”行者道：“老怪已被我降了，不敢出頭，聞著個孫字兒，也害頭疼。這定是二妖魔不伏氣送我們，故此叫戰(zhàn)。我道兄弟，這妖精有弟兄三個，這般義氣；我弟兄也是三個，就沒些義氣？我已降了大魔，二魔出來，你就與他戰(zhàn)戰(zhàn)，未為不可?！卑私涞溃骸芭滤醯?！等我去打他一仗來！”行者道：“要去便去罷。”八戒笑道：“哥啊，去便去，你把那繩兒借與我使使?！毙姓叩溃骸澳阋醯?？你又沒本事鉆在肚里，你又沒本事拴在他心上，要他何用？”八戒道：“我要扣在這腰間，做個救命索。你與沙僧扯住后手，放我出去，與他交戰(zhàn)。估著贏了他，你便放松，我把他拿??；若是輸與他，你把我扯回來，莫教他拉了去?！闭?zhèn)€行者暗笑道：“也是捉弄呆子一番！”就把繩兒扣在他腰里，撮弄他出戰(zhàn)。
那呆子舉釘鈀跑上山崖，叫道：“妖精出來！與你豬祖宗打來！”那藍旗手急報道：“大王，有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來了?！倍旨闯鰻I，見了八戒，更不打話，挺槍劈面刺來。這呆子舉鈀上前迎住。他兩個在山坡前搭上手，斗不上七八回合，呆子手軟，架不得妖魔，急回頭叫：“師兄，不好了！扯扯救命索，扯扯救命索！”這壁廂大圣聞言，轉(zhuǎn)把繩子放松了拋將去。那呆子敗了陣，住后就跑。原來那繩子拖著走還不覺，轉(zhuǎn)回來，因松了，倒有些絆腳，自家絆倒了一跌，爬起來又一跌。始初還跌個禋踵，后面就跌了個嘴搶地。被妖精趕上，捽開鼻子，就如蛟龍一般，把八戒一鼻子卷住，得勝回洞。眾妖凱歌齊唱，一擁而歸。
這坡下三藏看見，又惱行者道：“悟空，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！原來你兄弟全無相親相愛之意，專懷相嫉相妒之心！他那般說，教你扯扯救命索，你怎么不扯，還將索子丟去？如今教他被害，卻如之何？”行者笑道：“師父也忒護短，忒偏心！罷了，象老孫拿去時，你略不掛念，左右是舍命之材；這呆子才自遭擒，你就怪我。也教他受些苦惱，方見取經(jīng)之難。”三藏道：“徒弟啊，你去，我豈不掛念？想著你會變化，斷然不至傷身。那呆子生得狼犺，又不會騰那，這一去，少吉多兇，你還去救他一救?！?br/>行者道：“師父不得報怨，等我去救他一救?！奔笨v身趕上山，暗中恨道：“這呆子咒我死，且莫與他個快活！且跟去看那妖精怎么擺布他，等他受些罪，再去救他?！奔茨碓E念起真言，搖身一變，即變做個焦栝蟲，飛將去，釘在八戒耳朵根上，同那妖精到了洞里。二魔帥三千小怪，大吹大打的，至洞口屯下，自將八戒拿入里邊道：“哥哥，我拿了一個來也?！崩瞎值溃骸澳脕砦铱?。”他把鼻子放松，捽下八戒道：“這不是？”老怪道：“這廝沒用?！卑私渎勓缘溃骸按笸酰瑳]用的放出去，尋那有用的捉來罷?！比值溃骸半m是沒用，也是唐僧的徒弟豬八戒。且捆了，送在后邊池塘里浸著，待浸退了毛，破開肚子，使鹽腌了曬干，等天陰下酒?！卑私浯篌@道：“罷了，罷了！撞見那販腌的妖怪也！”眾怪一齊下手，把呆子四馬攢蹄捆住，扛扛抬抬，送至池塘邊，往中間一推，盡皆轉(zhuǎn)去。
大圣卻飛起來看處，那呆子四肢朝上，掘著嘴，半浮半沉，嘴里呼呼的，著然好笑，倒象八九月經(jīng)霜落了子兒的一個大黑蓮蓬。大圣見他那嘴臉，又恨他，又憐他，說道：“怎的好么？他也是龍華會上的一個人，但只恨他動不動分行李散火，又要攛掇師父念《緊箍咒》咒我。我前日曾聞得沙僧說，他攢了些私房，不知可有否，等我且嚇他一嚇看?！焙么笫?，飛近他耳邊，假捏聲音叫聲：“豬悟能，豬悟能！”八戒慌了道：“晦氣呀！我這悟能是觀世音菩薩起的，自跟了唐僧，又呼做八戒，此間怎么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？”呆子忍不住問道：“是那個叫我的法名？”行者道：“是我?！贝糇拥溃骸澳闶悄莻€？”行者道：“我是勾司人。”那呆子慌了道：“長官，你是那里來的？”行者道：“我是五閻王差來勾你的?！蹦谴糇拥溃骸伴L官，你且回去，上復(fù)五閻王，他與我?guī)熜謱O悟空交得甚好，教他讓我一日兒，明日來勾罷。”行者道：“胡說！閻王注定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四更！趁早跟我去，免得套上繩子扯拉！”呆子道：”長官，那里不是方便，看我這般嘴臉，還想活哩。死是一定死，只等一日，這妖精連我?guī)煾競兌寄脕恚瑫粫?，就都了帳也?！毙姓甙敌Φ溃骸耙擦T，我這批上有三十個人，都在這中前后，等我拘將來就你，便有一日耽閣。你可有盤纏，把些兒我去?！卑私涞溃骸翱蓱z??！出家人那里有什么盤纏？”行者道：“若無盤纏索了去！跟著我走！”呆子慌了道：“長官不要索，我曉得你這繩兒叫做追命繩，索上就要斷氣。有，有，有！有便有些兒，只是不多?！毙姓叩溃骸霸谀抢铮靠炷贸鰜?！”八戒道：“可憐，可憐！我自做了和尚，到如今，有些善信的人家齋僧，見我食腸大，襯錢比他們略多些兒，我拿了攢在這里，零零碎碎有五錢銀子，因不好收拾，前者到城中，央了個銀匠煎在一處，他又沒天理，偷了我?guī)追郑坏盟腻X六分一塊兒，你拿了去罷?！毙姓甙敌Φ溃骸斑@呆子褲子也沒得穿，卻藏在何處？咄！你銀子在那里？”八戒道：“在我左耳朵眼兒里揌著哩。我捆了拿不得，你自家拿了去罷?！毙姓呗勓?，即伸手在耳朵竅中摸出，真?zhèn)€是塊馬鞍兒銀子，足有四錢五六分重，拿在手里，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一聲。那呆子認是行者聲音，在水里亂罵道：“天殺的弼馬溫！到這們苦處還來打詐財物哩！”行者又笑道：“我把你這馕糟的！老孫保師父，不知受了多少苦難，你到攢下私房！”八戒道：“嘴臉！這是什么私房！都是牙齒上刮下來的，我不舍得買了嘴吃，留了買匹布兒做件衣服，你卻嚇了我的。還分些兒與我?！毙姓叩溃骸鞍敕忠矝]得與你！”八戒罵道：“買命錢讓與你罷，好道也救我出去是?！毙姓叩溃骸澳l(fā)急，等我救你?！睂y子藏了，即現(xiàn)原身，掣鐵棒把呆子劃攏，用手提著腳，扯上來，解了繩。八戒跳起來，脫下衣裳，整干了水，抖一抖，潮漉漉的披在身上，道：“哥哥，開后門走了罷。”行者道：“后門里走，可是個長進的？還打前門上去。”八戒道：“我的腳捆麻了，跑不動?！毙姓叩溃骸翱旄襾??！?br/>好大圣，把鐵棒一路丟開解數(shù)，打?qū)⒊鋈?。那呆子忍著麻，只得跟定他，只看見二門下靠著的是他的釘鈀，走上前，推開小妖，撈過來往前亂筑，與行者打出三四層門，不知打殺了多少小妖。那老魔聽見，對二魔道：“拿得好人，拿得好人！你看孫行者劫了豬八戒，門上打傷小妖也！”那二魔急縱身，綽槍在手，趕出門來，應(yīng)聲罵道：“潑猢猻！這般無禮！怎敢渺視我等！”大圣聽得，即應(yīng)聲站下。那怪物不容講，使槍便刺。行者正是會家不忙，掣鐵棒，劈面相迎。他兩個在洞門外，這一場好殺——
黃牙老象變?nèi)诵?，義結(jié)獅王為弟兄。因為大魔來說合，同心計算吃唐僧。齊天大圣神通廣，輔正除邪要滅精。八戒無能遭毒手，悟空拯救出門行。妖王趕上施英猛，槍棒交加各顯能。那一個槍來好似穿林蟒，這一個棒起猶如出海龍。龍出海門云靄靄，蟒穿林樹霧騰騰。算來都為唐和尚，恨苦相持太沒情。
那八戒見大圣與妖精交戰(zhàn)，他在山嘴上豎著釘鈀，不來幫打，只管呆呆的看著。那妖精見行者棒重，滿身解數(shù)，全無破綻，就把槍架住，捽開鼻子，要來卷他。行者知道他的勾當，雙手把金箍棒橫起來，往上一舉，被妖精一鼻子卷住腰胯，不曾卷手。你看他兩只手在妖精鼻頭上丟花棒兒耍子。八戒見了，捶胸道：“咦！那妖怪晦氣呀！卷我這夯的，連手都卷住了，不能得動，卷那們滑的，倒不卷手。他那兩只手拿著棒，只消往鼻里一搠，那孔子里害疼流涕，怎能卷得他??？”行者原無此意，倒是八戒教了他。他就把棒幌一幌，小如雞子，長有丈余，真?zhèn)€往他鼻孔里一搠。那妖精害怕，沙的一聲，把鼻子扌卒放，被行者轉(zhuǎn)手過來，一把撾住，用氣力往前一拉，那妖精護疼，隨著手舉步跟來。八戒方才敢近，拿釘鈀望妖精胯子上亂筑。行者道：“不好，不好！那鈀齒兒尖，恐筑破皮，淌出血來，師父看見又說我們傷生，只調(diào)柄子來打罷。？閉娓齟糇泳兕儔罥瑣走一步，打一下，行者牽著鼻子，就似兩個象奴，牽至坡下，只見三藏凝睛盼望，見他兩個嚷嚷鬧鬧而來，即喚：“悟凈，你看悟空牽的是什么？”沙僧見了笑道：“師父，大師兄把妖精揪著鼻子拉來，真愛殺人也！”三藏道：“善哉，善哉！那般大個妖精！那般長個鼻子！你且問他：他若喜喜歡歡送我等過山呵，饒了他，莫傷他性命?！鄙成笨v前迎著，高聲叫道：“師父說：那怪果送師父過山，教不要傷他命哩?！蹦枪致?wù)f，連忙跪下，口里嗚嗚的答應(yīng)，原來被行者揪著鼻子，捏儾了，就如重傷風一般，叫道：“唐老爺，若肯饒命，即便抬轎相送?！毙姓叩溃骸拔?guī)熗骄闶巧苿僦?，依你言，且饒你命，快抬轎來。如再變卦，拿住決不再饒！”那怪得脫手，磕頭而去。行者同八戒見唐僧，備言前事。八戒慚愧不勝，在坡前晾曬衣服，等候不題。
那二魔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回洞，未到時，已有小妖報知老魔三魔，說二魔被行者揪著鼻子拉去。老魔悚懼，與三魔帥眾方出，見二魔獨回，又皆接入，問及放回之故。二魔把三藏慈憫善勝之言，對眾說了一遍，一個個面面相覷，更不敢言。二魔道：“哥哥可送唐僧么？”老魔道：“兄弟，你說那里話，孫行者是個廣施仁義的猴頭，他先在我肚里，若肯害我性命，一千個也被他弄殺了。卻才揪住你鼻子，若是扯了去不放回，只捏破你的鼻子頭兒，卻也惶恐?？煸绨才潘退チT?！比Φ溃骸八?，送，送！”老魔道：“賢弟這話，卻又象尚氣的了。你不送，我兩個送去罷?！比в中Φ溃骸倍恍珠L在上，那和尚倘不要我們送，只這等瞞過去，還是他的造化；若要送，不知正中了我的調(diào)虎離山之計哩?！崩瞎值溃骸焙螢檎{(diào)虎離山？”三怪道：“如今把滿洞群妖點將起來，萬中選千，千中選百，百中選十六個，又選三十個?！崩瞎值溃骸霸趺醇纫忠?？”三怪道：“要三十個會烹煮的，與他些精米、細面、竹筍、茶芽、香蕈、蘑菇、豆腐、面筋，著他二十里，或三十里，搭下窩鋪，安排茶飯，管待唐僧?！崩瞎值溃骸坝忠鶄€何用？”三怪道：“著八個抬，八個喝路。我弟兄相隨左右，送他一程。此去向西四百余里，就是我的城池，我那里自有接應(yīng)的人馬，若至城邊，如此如此，著他師徒首尾不能相顧。要捉唐僧，全在此十六個鬼成功?！?br/>老怪聞言，歡欣不已，真是如醉方醒，似夢方覺，道：“好，好，好！”即點眾妖，先選三十，與他物件；又選十六，抬一頂香藤轎子，同出門來，又吩咐眾妖：“俱不許上山閑走！孫行者是個多心的猴子，若見汝等往來，他必生疑，識破此計?！?br/>老怪遂帥眾至大路旁高叫道：“唐老爺，今日不犯紅沙，請老爺早早過山。”三藏聞言道：“悟空，是甚人叫我？”行者指定道：“那廂是老孫降伏的妖精抬轎來送你哩?！比睾险瞥斓溃骸吧圃?，善哉！若不是賢徒如此之能，我怎生得去？”徑直向前，對眾妖作禮道：“多承列位之愛，我弟子取經(jīng)東回，向長安當傳揚善果也?！北娧凳椎溃骸罢埨蠣斏限I?！蹦侨厝庋鄯蔡?，不知是計；孫大圣又是太乙金仙，忠正之性，只以為擒縱之功，降了妖怪，亦豈期他都有異謀？卻也不曾詳察，盡著師父之意，即命八戒將行囊捎在馬上，與沙僧緊隨，他使鐵棒向前開路，顧盼吉兇。八個抬起轎子，八個一遞一聲喝道。三個妖扶著轎扛，師父喜喜歡歡的端坐轎上，上了高山，依大路而行。
此一去，豈知歡喜之間愁又至，經(jīng)云泰極否還生，時運相逢真太歲，又值喪門吊客星。那伙妖魔，同心合意的，侍衛(wèi)左右，早晚殷勤。行經(jīng)三十里獻齋，五十里又齋，未晚請歇，沿路齊齊整整。一日三餐，遂心滿意；良宵一宿，好處安身。西進有四百里余程，忽見城池相近。大圣舉鐵棒，離轎僅有一里之遙，見城池把他嚇了一跌，掙挫不起。你道他只這般大膽，如何見此著唬，原來望見那城中有許多惡氣，乃是——
攢攢簇簇妖魔怪，四門都是狼精靈。斑斕老虎為都管，白面雄彪作總兵。
丫叉角鹿傳文引，伶俐狐貍當?shù)佬小ＧС叽篁亲撸f丈長蛇占路程。
樓下蒼狼呼令使，臺前花豹作人聲。搖旗擂鼓皆妖怪，巡更坐鋪盡山精。
狡兔開門弄買賣，野豬挑擔干營生。先年原是天朝國，如今翻作虎狼城。
那大圣正當悚懼，只聽得耳后風響，急回頭觀看，原來是三魔雙手舉一柄畫桿方天戟，往大圣頭上打來。大圣急翻身爬起，使金箍棒劈面相迎。他兩個各懷惱怒，氣呼呼，更不打話，咬著牙，各要相爭。又見那老魔頭，傳聲號令，舉鋼刀便砍八戒。八戒慌得丟了馬，輪著鈀向前亂筑。那二魔纏長槍望沙僧刺來，沙僧使降妖杖支開架子敵住。三個魔頭與三個和尚，一個敵一個，在那山頭舍死忘生苦戰(zhàn)。那十六個小妖卻遵號令，各各效能，搶了白馬行囊，把三藏一擁，抬著轎子徑至城邊。高叫道：“大王爺爺定計，已拿得唐僧來了！”那城上大小妖精，一個個跑下，將城門大開，吩咐各營卷旗息鼓，不許吶喊篩鑼，說：“大王原有令在前，不許嚇了唐僧。唐僧禁不得恐嚇，一嚇就肉酸不中吃了?！北娋細g天喜地邀三藏，控背躬身接主僧。把唐僧一轎子抬上金鑾殿，請他坐在當中，一壁廂獻茶獻飯，左右旋繞。那長老昏昏沉沉，舉眼無親。畢竟不知性命何如，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