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記 · 第五十九回 ·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(diào)芭蕉扇
明 - 吳承恩

“長老勿罪，我老漢一時(shí)眼花，不識(shí)尊顏?！毙姓叩溃骸安桓??！崩险哂謫枺骸傲顜熢谀菞l路上？”行者道：“那南首大路上立的不是！”老者教：“請(qǐng)來，請(qǐng)來。”行者歡喜，把手一招，三藏即同八戒、沙僧，牽白馬，挑行李近前，都對(duì)老者作禮。老者見三藏豐姿標(biāo)致，八戒沙僧相貌奇稀，又驚又喜，只得請(qǐng)入里坐，教小的們看茶，一壁廂辦飯。三藏聞言，起身稱謝道：“敢問公公，貴處遇秋，何返炎熱？”老者道：“敝地喚做火焰山，無春無秋，四季皆熱?！比氐溃骸盎鹧嫔絽s在那邊？可阻西去之路，老者道：“西方卻去不得。那山離此有六十里遠(yuǎn)，正是西方必由之路，卻有八百里火焰，四周圍寸草不生。若過得山，就是銅腦蓋，鐵身軀，也要化成汁哩?！比芈勓?，大驚失色，不敢再問。
只見門外一個(gè)少年男子，推一輛紅車兒，住在門旁，叫聲“賣糕！”大圣拔根毫毛，變個(gè)銅錢，問那人買糕。那人接了錢，不論好歹，揭開車兒上衣裹，熱氣騰騰，拿出一塊糕遞與行者。
行者托在手中，好似火盆里的灼炭，煤爐內(nèi)的紅釘。你看他左手倒在右手，右手換在左手，只道：“熱熱熱！難吃難吃！”那男子笑道：“怕熱莫來這里，這里是這等熱?！毙姓叩溃骸澳氵@漢子好不明理，常言道，不冷不熱，五谷不結(jié)。他這等熱得很，你這糕粉，自何而來？”那人道：“若知糕粉米，敬求鐵扇仙?！毙姓叩溃骸拌F扇仙怎的？”那人道：“鐵扇仙有柄芭蕉扇。求得來，一扇息火，二扇生風(fēng)，三扇下雨，我們就布種，及時(shí)收割，故得五谷養(yǎng)生。不然，誠寸草不能生也?！毙姓呗勓?，急怞身走入里面，將糕遞與三藏道：“師父放心，且莫隔年焦著，吃了糕，我與你說?！遍L老接糕在手，向本宅老者道：“公公請(qǐng)糕?！崩险叩溃骸拔壹业牟栾埼捶?，敢吃你糕？”行者笑道：“老人家，茶飯倒不必賜，我問你：鐵扇仙在那里??？”老者道：“你問他怎的？”行者道：“適才那賣糕人說，此仙有柄芭蕉扇，求將來，一扇息火，二扇生風(fēng)，三扇下雨，你這方布種收割，才得五谷養(yǎng)生。我欲尋他討來扇息火焰山過去，且使這方依時(shí)收種，得安生也。”老者道：“固有此說。你們卻無禮物，恐那圣賢不肯來也?！比氐溃?br/>“他要甚禮物？”老者道：“我這里人家，十年拜求一度。四豬四羊，花紅表里，異香時(shí)果，雞鵝美酒，沐浴虔誠，拜到那仙山，請(qǐng)他出洞，至此施為?！毙姓叩溃骸澳巧阶浜翁帲繂旧醯孛?？有幾多里數(shù)？等我問他要扇子去?！崩险叩溃骸澳巧皆谖髂戏?，名喚翠云山。山中有一仙洞，名喚芭蕉洞。我這里眾信人等去拜仙山，往回要走一月，計(jì)有一千四百五六十里。”行者笑道：“不打緊，就去就來?！蹦抢险叩溃骸扒易?，吃些茶飯，辦些干糧，須得兩人做伴。那路上沒有人家，又多狼虎，非一日可到，莫當(dāng)耍子?！毙姓咝Φ溃骸安挥貌挥?，我去也！”說一聲，忽然不見。那老者慌張道：“爺爺呀！原來是騰云駕霧的神人也！”
且不說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，卻說那行者霎時(shí)徑到翠云山，按住祥光，正自找尋洞口，忽然聞得丁丁之聲，乃是山林內(nèi)一個(gè)樵夫伐木。行者即趨步至前，又聞得他道：“云際依依認(rèn)舊林，斷崖荒草路難尋。西山望見朝來雨，南澗歸時(shí)渡處深?！毙姓呓白鞫Y道：“樵哥，問訊了。”那樵子撇了柯斧，答禮道：“長老何往？”行者道：“敢問樵哥，這可是翠云山？”樵子道：“正是。”行者道：“有個(gè)鐵扇仙的芭蕉洞，在何處？”樵子笑道：“這芭蕉洞雖有，卻無個(gè)鐵扇仙，只有個(gè)鐵扇公主，又名羅剎女?！?br/>行者道：“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，能熄得火焰山，敢是他么？”樵子道：“正是正是，這圣賢有這件寶貝，善能熄火，保護(hù)那方人家，故此稱為鐵扇仙。我這里人家用不著他，只知他叫做羅剎女，乃大力牛魔王妻也?！毙姓呗勓裕篌@失色，心中暗想道：
“又是冤家了！當(dāng)年伏了紅孩兒，說是這廝養(yǎng)的。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，尚且不肯與水，要作報(bào)仇之意，今又遇他父母，怎生借得這扇子耶？”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，嗟嘆不已，便笑道：“長老，你出家人，有何憂疑？這條小路兒向東去，不上五六里，就是芭蕉洞，休得心焦?！毙姓叩溃骸安徊m樵哥說，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(jīng)的唐僧大徒弟。前年在火云洞，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，但恐羅剎懷仇不與，故生憂疑?！遍宰拥溃骸按笳煞蜩b貌辨色，只以求扇為名，莫認(rèn)往時(shí)之溲話，管情借得。”行者聞言，深深唱個(gè)大喏道：“謝樵哥教誨，我去也?！?br/>遂別了樵夫，徑至芭蕉洞口，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(guān)，洞外風(fēng)光秀麗。好去處！正是那：山以石為骨，石作土之精。煙霞含宿潤，苔蘚助新青。嵯峨勢聳欺蓬島，幽靜花香若海瀛。幾樹喬松棲野鶴，數(shù)株衰柳語山鶯。誠然是千年古跡，萬載仙蹤。
碧梧鳴彩鳳，活水隱蒼龍。曲徑蓽蘿垂掛，石梯藤葛攀籠。猿嘯翠巖欣月上，鳥啼高樹喜晴空。兩林竹蔭涼如雨，一徑花濃沒繡絨。時(shí)見白云來遠(yuǎn)岫，略無定體漫隨風(fēng)。行者上前叫：“牛大哥，開門！開門！”呀的一聲，洞門開了，里邊走出一個(gè)毛兒女，手中提著花籃，肩上擔(dān)著鋤子，真?zhèn)€是一身藍(lán)縷無妝飾，滿面精神有道心。行者上前迎著，合掌道：“女童，累你轉(zhuǎn)報(bào)公主一聲。我本是取經(jīng)的和尚，在西方路上，難過火焰山，特來拜借芭蕉扇一用?！蹦敲溃骸澳闶悄撬吕锖蜕校拷猩趺?？我好與你通報(bào)?！毙姓叩溃骸拔沂菛|土來的，叫做孫悟空和尚?！?br/>那毛女即便回身，轉(zhuǎn)于洞內(nèi)，對(duì)羅剎跪下道：“奶奶，洞門外有個(gè)東土來的孫悟空和尚，要見奶奶，拜求芭蕉扇，過火焰山一用?！蹦橇_剎聽見孫悟空三字，便以撮鹽入火，火上澆油；
骨都都紅生臉上，惡狠狠怒發(fā)心頭，口中罵道：“這潑猴！今日來了！”叫：“丫鬟，取披掛，拿兵器來！”隨即取了披掛，拿兩口青鋒寶劍，整束出來。行者在洞外閃過，偷看怎生打扮，只見他：頭裹團(tuán)花手帕，身穿納錦云袍。腰間雙束虎筋絳，微露繡裙偏綃。鳳嘴弓鞋三寸，龍須膝褲金銷。手提寶劍怒聲高，兇比月婆容貌。那羅剎出門，高叫道：“孫悟空何在？”行者上前，躬身施禮道：“嫂嫂，老孫在此奉揖。”羅剎咄的一聲道：“誰是你的嫂嫂！那個(gè)要你奉揖！”行者道：“尊府牛魔王，當(dāng)初曾與老孫結(jié)義，乃七兄弟之親。今聞公主是牛大哥令正，安得不以嫂嫂稱之！”羅剎道：“你這潑猴！既有兄弟之親，如何坑陷我子？”行者佯問道：“令郎是誰？”羅剎道：“我兒是號(hào)山枯松澗火云洞圣嬰大王紅孩兒，被你傾了。我們正沒處尋你報(bào)仇，你今上門納命，我肯饒你！”行者滿臉陪笑道：“嫂嫂原來不察理，錯(cuò)怪了老孫。你令郎因是捉了師父，要蒸要煮，幸虧了觀音菩薩收他去，救出我?guī)煛Ｋ缃瘳F(xiàn)在菩薩處做善財(cái)童子，實(shí)受了菩薩正果，不生不滅，不垢不凈，與天地同壽，日月同庚。你倒不謝老孫保命之恩，返怪老孫，是何道理！”羅剎道：“你這個(gè)巧嘴的潑猴！
我那兒雖不傷命，再怎生得到我的跟前，幾時(shí)能見一面？”行者笑道：“嫂嫂要見令郎，有何難處？你且把扇子借我，扇息了火，送我?guī)煾高^去，我就到南海菩薩處請(qǐng)他來見你，就送扇子還你，有何不可！那時(shí)節(jié)，你看他可曾損傷一毫？如有些須之傷，你也怪得有理，如比舊時(shí)標(biāo)致，還當(dāng)謝我。”羅剎道：“潑猴，少要饒舌！伸過頭來，等我砍上幾劍！若受得疼痛，就借扇子與你；若忍耐不得，教你早見閻君！”行者叉手向前，笑道：“嫂嫂切莫多言，老孫伸著光頭，任尊意砍上多少，但沒氣力便罷，是必借扇子用用?！蹦橇_剎不容分說，雙手輪劍，照行者頭上乒乒乓乓，砍有十?dāng)?shù)下，這行者全不認(rèn)真。羅剎害怕，回頭要走，行者道：“嫂嫂，那里去？快借我使使！”那羅剎道：“我的寶貝原不輕借?！毙姓叩溃骸凹炔豢辖瑁阅憷鲜逡话?！”好猴王，一只手扯住，一只手去耳內(nèi)掣出棒來，幌一幌，有碗來粗細(xì)。那羅剎掙脫手，舉劍來迎，行者隨又輪棒便打。兩個(gè)在翠云山前，不論親情，卻只講仇隙。這一場好殺：裙釵本是修成怪，為子懷仇恨潑猴。行者雖然生狠怒，因師路阻讓娥流。先言拜借芭蕉扇，不展驍雄耐性柔。羅剎無知輪劍砍，猴王有意說親由。女流怎與男兒斗，到底男剛壓女流。這個(gè)金箍鐵棒多兇猛，那個(gè)霜刃青鋒甚緊稠。劈面打，照頭丟，恨苦相持不罷休。左擋右遮施武藝，前迎后架騁奇謀。卻才斗到沉酣處，不覺西方墜日頭。羅剎忙將真扇了，一扇揮動(dòng)鬼神愁！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，見行者棒重，卻又解數(shù)周密，料斗他不過，即便取出芭蕉扇，幌一幌，一扇陰風(fēng)，把行者扇得無影無形，莫想收留得住。這羅剎得勝回歸。
那大圣飄飄蕩蕩，左沉不能落地，右墜不得存身，就如旋風(fēng)翻敗葉，流水淌殘花，滾了一夜，直至天明，方才落在一座山上，雙手抱住一塊峰石。定性良久，仔細(xì)觀看，卻才認(rèn)得是小須彌山。大圣長嘆一聲道：“好利害婦人！怎么就把老孫送到這里來了？我當(dāng)年曾記得在此處告求靈吉菩薩降黃風(fēng)怪救我?guī)煾浮Ｄ屈S風(fēng)嶺至此直南上有三千余里，今在西路轉(zhuǎn)來，乃東南方隅，不知有幾萬里。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(gè)消息，好回舊路?！闭P躇間，又聽得鐘聲響亮，急下山坡，徑至禪院。那門前道人認(rèn)得行者的形容，即入里面報(bào)道：“前年來請(qǐng)菩薩去降黃風(fēng)怪的那個(gè)毛臉大圣又來了?！逼兴_知是悟空，連忙下寶座相迎，入內(nèi)施禮道：“恭喜！取經(jīng)來耶？”悟空答道：“正好未到！早哩早哩！”靈吉道：“既未曾得到雷音，何以回顧荒山？”行者道：
“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黃風(fēng)怪，一路上不知?dú)v過多少苦楚。今到火焰山，不能前進(jìn)，詢問土人，說有個(gè)鐵扇仙芭蕉扇，扇得火滅，老孫特去尋訪，原來那仙是牛魔王的妻，紅孩兒的母。他說我把他兒子做了觀音菩薩的童子，不得常見，跟我為仇，不肯借扇，與我爭斗。他見我的棒重難撐，遂將扇子把我一扇，扇得我悠悠蕩蕩，直至于此，方才落住。故此輕造禪院，問個(gè)歸路，此處到火焰山，不知有多少里數(shù)？”靈吉笑道：“那婦人喚名羅剎女，又叫做鐵扇公主。他的那芭蕉扇本是昆侖山后，自混沌開辟以來，天地產(chǎn)成的一個(gè)靈寶，乃太陽之精葉，故能滅火氣。
假若扇著人，要飄八萬四千里，方息陰風(fēng)。我這山到火焰山，只有五萬余里，此還是大圣有留云之能，故止住了。若是凡人，正好不得住也?！毙姓叩溃骸袄Γ∥?guī)煾竻s怎生得度那方？”
靈吉道：“大圣放心，此一來，也是唐僧的緣法，合教大圣成功?！毙姓叩溃骸霸跻姵晒?？”靈吉道：“我當(dāng)年受如來教旨，賜我一粒定風(fēng)丹，一柄飛龍杖。飛龍杖已降了風(fēng)魔，這定風(fēng)丹尚未曾見用，如今送了大圣，管教那廝扇你不動(dòng)，你卻要了扇子，扇息火，卻不就立此功也？”行者低頭作禮，感謝不盡。那菩薩即于衣袖中取出一個(gè)錦袋兒，將那一粒定風(fēng)丹與行者安在衣領(lǐng)里邊，將針線緊緊縫了，送行者出門道：“不及留款，往西北上去，就是羅剎的山場也?！?br/>行者辭了靈吉，駕筋斗云，徑返翠云山，頃刻而至，使鐵棒打著洞門叫道：“開門！開門！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！”慌得那門里女童即忙來報(bào)：“奶奶，借扇子的又來了！”羅剎聞言，心中悚懼道：“這潑猴真有本事！我的寶貝扇著人，要去八萬四千里方能停止，他怎么才吹去就回來也？這番等我一連扇他兩三扇，教他找不著歸路！”急縱身，結(jié)束整齊，雙手提劍，走出門來道：“孫行者！你不怕我，又來尋死！”行者笑道：“嫂嫂勿得慳吝，是必借我使使。保得唐僧過山，就送還你。我是個(gè)志誠有余的君子，不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?！绷_剎又罵道：“潑猢猻！好沒道理，沒分曉！奪子之仇，尚未報(bào)得：借扇之意，豈得如心！你不要走！吃我老娘一劍！”大圣公然不懼，使鐵棒劈手相迎。他兩個(gè)往往來來，戰(zhàn)經(jīng)五七回合，羅剎女手軟難輪，孫行者身強(qiáng)善敵。他見事勢不諧，即取扇子，望行者扇了一扇，行者巍然不動(dòng)。行者收了鐵棒，笑吟吟的道：“這番不比那番！任你怎么-來，老孫若動(dòng)一動(dòng)，就不算漢子！”那羅剎又-兩。果然不動(dòng)。
羅剎慌了，急收寶貝，轉(zhuǎn)回走入洞里，將門緊緊關(guān)上。
行者見他閉了門，卻就弄個(gè)手段，拆開衣領(lǐng)，把定風(fēng)丹噙在口中，搖身一變，變作一個(gè)——蟲兒，從他門隙處鉆進(jìn)。只見羅剎叫道：“渴了！渴了！快拿茶來！”近侍女童，即將香茶一壺，沙沙的滿斟一碗，沖起茶沫漕漕。行者見了歡喜，嚶的一翅，飛在茶沫之下。那羅剎渴極，接過茶，兩三氣都喝了。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內(nèi)，現(xiàn)原身厲聲高叫道：“嫂嫂，借扇子我使使！”羅剎大驚失色，叫：“小的們，關(guān)了前門否？”俱說：“關(guān)了?！彼终f：
“既關(guān)了門，孫行者如何在家里叫喚？”女童道：“在你身上叫哩?！绷_剎道：“孫行者，你在那里弄術(shù)哩？”行者道：“老孫一生不會(huì)弄術(shù)，都是些真手段，實(shí)本事，已在尊嫂尊腹之內(nèi)耍子，已見其肺肝矣。我知你也饑渴了，我先送你個(gè)坐碗兒解渴！”卻就把腳往下一登。那羅剎小腹之中，疼痛難禁，坐于地下叫苦。行者道：“嫂嫂休得推辭，我再送你個(gè)點(diǎn)心充饑！”又把頭往上一頂。那羅剎心痛難禁，只在地上打滾，疼得他面黃唇白，只叫“孫叔叔饒命！”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：“你才認(rèn)得叔叔么？我看牛大哥情上，且饒你性命，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?！绷_剎道：“叔叔，有扇！有扇！你出來拿了去！”行者道：“拿扇子我看了出來?！绷_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，執(zhí)在旁邊。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：“嫂嫂，我既饒你性命，不在腰肋之下搠個(gè)窟窿出來，還自口出。你把口張三張兒?！蹦橇_剎果張開口。行者還作個(gè)——蟲，先飛出來，丁在芭蕉扇上。那羅剎不知，連張三次，叫：“叔叔出來罷?！毙姓呋?，拿了扇子，叫道：“我在此間不是？謝借了！謝借了！”拽開步，往前便走，小的們連忙開了門，放他出洞。
這大圣撥轉(zhuǎn)云頭，徑回東路，霎時(shí)按落云頭，立在紅磚壁下。八戒見了歡喜道：“師父，師兄來了！來了！”三藏即與本莊老者同沙僧出門接著，同至舍內(nèi)。把芭蕉扇靠在旁邊道：“老官兒，可是這個(gè)扇子？”老者道：“正是！正是！”唐僧喜道：“賢徒有莫大之功，求此寶貝，甚勞苦了。”行者道：“勞苦倒也不說。那鐵扇仙，你道是誰？那廝原來是牛魔王的妻，紅孩兒的母，名喚羅剎女，又喚鐵扇公主。我尋到洞外借扇，他就與我講起仇隙，把我砍了幾劍。是我使棒嚇?biāo)?，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，飄飄蕩蕩，直刮到小須彌山。幸見靈吉菩薩，送了我一粒定風(fēng)丹，指與歸路，復(fù)至翠云山。又見羅剎女，羅剎女又使扇子，-我不動(dòng)，他就回洞。是老孫變作一個(gè)——蟲，飛入洞去。那廝正討茶吃，是我又鉆在茶沫之下，到他肚里，做起手腳。他疼痛難禁，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饒命，情愿將扇借與我，我卻饒了他，拿將扇來，待過了火焰山，仍送還他。”三藏聞言，感謝不盡，師徒們俱拜辭老者。
一路西來，約行有四十里遠(yuǎn)近，漸漸酷熱蒸人。沙僧只叫：
“腳底烙得慌！”八戒又道：“爪子燙得痛！”馬比尋常又快，只因地?zé)犭y停，十分難進(jìn)。行者道：“師父且請(qǐng)下馬，兄弟們莫走，等我-息了火，待風(fēng)雨之后，地土冷些，再過山去?！毙姓吖e扇，徑至火邊，盡力一扇，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，再一扇，更著百倍，又一扇，那火足有千丈之高，漸漸燒著身體。行者急回，已將兩股毫毛燒凈，徑跑至唐僧面前叫：“快回去，快回去！火來了，火來了！”那師父爬上馬，與八戒沙僧，復(fù)東來有二十余里，方才歇下道：“悟空，如何了呀！”行者丟下扇子道：“不停當(dāng)！不停當(dāng)！被那廝哄了！”三藏聽說，愁促眉尖，悶添心上，止不住兩淚交流，只道：“怎生是好！”八戒道：“哥哥，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么說？”行者道：“我將扇子-了一下，火光烘烘；第二扇，火氣愈盛；第三扇，火頭飛有千丈之高。若是跑得不快，把毫毛都燒盡矣！”八戒笑道：“你常說雷打不傷，火燒不損，如今何又怕火？”行者道：“你這呆子，全不知事！那時(shí)節(jié)用心防備，故此不傷；今日只為-息火光，不曾捻避火訣，又未使護(hù)身法，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?！鄙成溃骸八七@般火盛，無路通西，怎生是好？”八戒道：“只揀無火處走便罷?！比氐溃骸澳欠綗o火？”八戒道：“東方南方北方俱無火?！庇謫枺骸澳欠接薪?jīng)？”八戒道：“西方有經(jīng)?！比氐溃骸拔抑挥薪?jīng)處去哩！”沙僧道：“有經(jīng)處有火，無火處無經(jīng)，誠是進(jìn)退兩難！”師徒們正自胡談亂講，只聽得有人叫道：“大圣不須煩惱，且來吃些齋飯?jiān)僮h?！彼谋娀乜磿r(shí)，見一老人，身披飄風(fēng)氅，頭頂偃月冠，手持龍頭杖，只踏鐵-靴，后帶著一個(gè)雕嘴魚腮鬼，鬼頭上頂著一個(gè)銅盆，盆內(nèi)有些蒸餅糕糜，黃糧米飯，在于西路下躬身道：“我本是火焰山土地，知大圣保護(hù)圣僧，不能前進(jìn)，特獻(xiàn)一齋?！毙姓叩溃骸俺札S小可，這火光幾時(shí)滅得，讓我?guī)煾高^去？”土地道：“要滅火光，須求羅剎女借芭蕉扇?！毙姓呷ヂ放允捌鹕茸拥溃骸斑@不是？那火光越扇越著，何也？”土地看了，笑道：“此扇不是真的，被他哄了。”行者道：“如何方得真的？”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：
“若還要借真蕉扇，須是尋求大力王。”畢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緣故，且聽下回分解——